这位头带“NIKE”帽子、名叫汉斯的德国人告诉我,他特意跑来欣赏伫立在海边的观音像,然后徐步踏过那如烟如雾的喷泉、有鸭子畅泳的鱼池,以及那绿草如茵的广场,偶尔间发现了这家蓝色玻璃屋。推门而入,细意咀嚼过水彩画家
的杰作后,他便在那挂满联合国教科文
组织海报的迂回长廊内,流连忘返。
他说,他是一名导游,到过很多国家,但对亚洲人的生活并不十分了解,想不到这天在小城的海报上揭开了泰国及越南妇女生活况貌的面纱。这叫他感到无比欣喜,因为日尔曼民族是一个喜欢思考的民族。他们喜欢认识世界上不同的事物、接触不同的文化,以及观赏地球上各种各样的草木鸟兽。而汉斯,作为一名导游,他的责任就是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,给他的同胞寻觅新鲜的景物与风情。于是,他跑到澳门———这个他眼中独特的城市来考察。
汉斯数年前曾游过澳门,并在半岛、?仔及路环的土地上印下深刻的行踪。此次故地重游,景物已非,不禁有点感慨。他激动地说,由于德国气候寒冷,没有白鹭,那年,他在?仔的红树林中看到在夕阳中飞翔的白鹭群时,不胜惊喜,还准备引领他的同胞前来观鸟。但可惜现在剩余的少量白鹭,也将因为灌木丛的日渐枯旱而遁迹无踪。
路?横贯公路旁的花木草坡,也是汉斯喜欢的风景。他对路环圣母像,尤其钟爱。那栽满鲜花的美丽圆形地,以及那刻划着耶稣在苦路上受难的十四根雕柱,都是这名德国人眼中的胜景。但现在这片美丽的景色却因为路?公路的扩建而荡然无存。汉斯谓他曾为此而伤心得掉下泪来。他还透露曾致电到有关的旅游部门,询问路环圣母像这个景点可会重建,但回答人却说未可奉告。(但已经离开澳门的汉斯可能并不知道,路环圣母像现在已重新设在桥头。)
汉斯认为,路环山上有中国传统的妈祖像,也应少不了那流溢着西洋色彩的圣母像,因为这象征着澳门的多元文化。多元文化体现着澳门的独特气质,而此点正是汉斯在这个城市所继续追寻的内容。
汉斯似乎对澳门还真有点儿认识,他不仅知道香港已于九七年回归中国,竟也记得澳门回归的年、月、日。我们由澳门的现在,谈到澳门的将来;也由澳门的将来,追溯到澳门的过去。汉斯有一双炯然闪亮的蓝眼睛,饱历沧桑的脸庞常带笑意,与我记忆中的德国人冷傲的表
情并不相同。
他在表达对中、英关系,以及中、葡关系的一些看法后,对我说:“我觉得澳门人特别友善,不像在香港。”我当即欣然不已,并告诉他,一位旅居香港的北京教授也曾说过:“走在澳门的街道上,可以经常看到人们的脸上挂着微笑,这是香港所没有的。”除了赌以外,澳门也以温情著称,这点汉斯应有所体会。
谈到此际,汉斯忽然认为,华人与葡人的民族性比较接近,他们都愿意记着美好的回忆,而抹杀黑暗的事实。汉斯所持的理由是,随着九九的到来,葡京酒店前地的阿马勒铜马像被撤去,取而代之的是矗立在西湾湖面的融和门。据汉斯的理解,融和门象征着中、葡双方的友好关系,是和平的产物,而铜马像则记述一段隐痛的历史,是眼下澳门人所不愿意面对的逝去了的事实。他还说,也只有葡国才这么顺从,中方说要撤走铜马像,葡人便乖乖地把铜马像运回里斯本。随后,汉斯还力赞澳葡政府。因其在政权移交前,也乐于建设澳门市容,积极建造中葡文化纪念物。
看来汉斯不仅对澳门的历史了解不够,对澳门的现状也要加深认识。他对澳门社会现状及历史事实的认知,大多仅源于他所接触的葡国人的一面之词。
阿马勒铜马像那残暴总督的表情与姿势到底是什么样子?相信不少澳门人都已记不清楚。听说此铜马像在运回葡萄牙的时候,并没有地方愿意收留它。一来现代的葡国人对阿马勒其人不甚了解;二来若是知道澳门历史的,也对此君的殖民统治不存好感。
但对于一个爱上澳门历史文化事物的德国人来说,阿马勒铜像依旧散发着耐人寻味的魔力。汉斯由澳门的葡人口中听到的铜马像故事是这样的:
阿马勒是一个非常有魄力的统治者,他要把古老的澳门建设成一个现代化的城市。但在修建道路的时候,无意中毁了一些中国人的坟,因而被中国人刺死。而铜马像的姿势,就是根据阿马勒被行刺时的情况而塑造的。当时,独臂的阿马勒心想自己的侍卫已遇袭,于是举起马鞭作出反抗,而马匹也被吓得跃起。
然而,当年澳门华人与现今澳门华人的民族情感,汉斯是无法理解的。一八四五年,葡萄牙女王委派阿马勒为澳门总督,为了扩大殖民统治的范围,阿马勒便开始欺压百姓、杀人占地,干出一连串令人发指的勾当,其后才遭义士沈志亮所杀。撤走铜马像,象征澳门将脱离殖民统治。这都是这位德国朋友所难以想像的。
听到我说起澳门历史的苦涩的语调,汉斯问我是否遭遇过不少葡国人给我的委屈经历?我说没有,反而因为懂葡语而结交了不少葡国朋友,也因而喜欢了葡国的历史与文化。但事实始终是事实,不容抹煞。正如汉斯所说,他们自小所受的教育,是历史上无论处于黑暗的时期,或是辉煌的岁月,都要接受的。
无论现在或将来,我们既会记着历史,但也会怀念葡国朋友的情谊,这是不少澳门人特有的情意结。